禪是一種禪修嗎?
陳先生還是在他的關房內,但是只有一位和尚進他的門(聽者患牙痛,因而留在他自己房內以免因寒風而更加疼痛)。筆者接到陳先生歡喜的迎接。
首先陳先生堅持將他自己打坐時用的黃色厚毛巾圍在筆者的膝蓋上。他開始說:
禪是一種禪修嗎?不是的!它是最高的證入佛之體性身(佛之三身之圓融一體)。
然後他又問道,「為何在這一題材上有那麼多的錯失?」陳先生回答說,「因為大家不知道禪之本質。」
禪必需由一位圓滿成就的上師來賜予,並且若沒有這樣的上師,就沒有禪。當師傅是圓滿證覺的,那麼其弟子可能領到真理之證悟。沒有指示,沒有證悟,沒有禪修,無止無觀——禪中無此等東西。因此不能將之當做一種通常的禪修。它本身就是佛身之體性。
有些人試行將禪納入天台(宗),而其他人又說它與大手印或大圓滿相同,然而所有這些意見都是相當錯誤的。禪的梵文名字是「禪那」,但我們不用那個名字,因為禪之意義超越所有各種禪那。所有「兒孫禪」的祖師們都一致說道:禪不是一種禪修,不是一種習定,也不是一種認知。
要辨明此事,必需依照內含來將禪分類。我的師傅太虛大師曾部份地做了此事,在他的書裡他列出這五類:
第一是明心如來禪。
第二是超佛祖師禪。
第三是超祖五家禪。
第四是家外自證禪。(此項依英文安名。)
第五是宋、元、明、清禪。
我不同意這種分類。分類應依同樣標準,而非如上述(前四種依內含,而最後一種依時代)。我有另一種分法:
第一.聖教如來禪,
第二.直指祖師禪,
第三.機用兒孫禪,以及
第四.口頭河沙禪。
這是依據古德的懸記(而分類)的系統。他們曾指出最高的禪要假兒孫腳下行,以及在五家傳燈之後會有如恆河沙數的人論禪。依我看來,這並非讚譽而是責備。它不意謂著到處都有證悟的禪和,而是指普遍的口頭禪,毫無證德可言。如今就是這樣;如恆河沙數的人們都能談禪:男孩、女孩——他們全部。
我們的瑜伽士,表情嚴肅,並且他的語調顯得十分關心。
上列的四種禪,一一都可能被誤解為某種不對的。例如,在明心如來禪的「心」,在此,如同在金剛乘中,意為「心」或「心要」,被另解為「心識」。因之而引致禪與唯識宗及天台宗之混淆。
直指祖師禪易於被誤認為大手印,因為在大手印中也有類似的指稱真理之心要。
第三種禪,教示機會及應用,是被認為只是平常生活,雖然實際上這個深而實在的禪與平常覺悟的生活是完全兩回事。
陳先生舉個例來說明這一點:
禪之飲茶與平常的不同。禪師飲茶之際並非在品味聞香,而只是在嚐禪之真理。當然實際上這樣的大師在任何地方總是不離禪,但這與大部份人被五毒指使的生活是十分差異的。這是最高的禪修,甚至比大圓滿還高,因為在證量上是最徹底的。
至於關於「口頭」禪的誤解是什麼?我們在上頭已經說過了。
筆錄者抬起頭來看陳先生,他說,「有些中國人很高興說禪已經普及了」,並且瑜伽士緩緩地伸展雙手,就好像全世界都已開悟了。「這是不對的,以為人人都能說它,就是大家都已證得了。實際上,在唐代的五家之後,真正的禪就完了,而現在只有「口頭」禪可尋了。」
筆錄者向陳先生提起一封他從西方收到的信,信裡疑問在某一城市裡的學禪眾是否終究能有一位禪師來指導他們,因為他們所謂的「禪」只是坐一或二小時,並且還夾雜了許多談話。陳先生笑著點頭當筆錄者告訴陳先生說,他讀到報導說,目前在美國的學院裡有隨身攜帶禪書的時尚,雖然等到本書已經付梓,這個時尚就會過時而被遺忘了。陳先生雖然明顯地為了標準的降低而關心,卻依然對這種對禪的奇特誤解而失笑。
瑜伽士繼續說:
這些類別中最高的是兒孫禪,並且其教示並不在佛之聖教中(經、續,等等);它也不在祖師直指的真理之心要中。兒孫禪只是用成就的證量使弟子馬上成就禪。因此稱為「機用禪」。
在這當頭,上師必需用證量的方法,而弟子也必需以自己的證量來領受此(加持)證量。這與大圓滿不同,因為其中尚有一點理論;在這種禪中,一個舉止,一首歌,或只是緘默——這樣的方法都可能用以導致立即證悟。這些方法只有在兒孫禪中有跡可尋。有些禪師還用了打、罵或其他看似殘忍的方法——以任何方法使弟子證悟。然而,最重要的是要瞭解說,只因為禪師本身已有禪之成就,他纔能使其弟子證悟。
在禪書中有很多蘊含秘密的公案,而這些是很難體會的。實際上只有具備同等的證德者才能了然其中的奧妙。這種最高的三摩地在唐代的中國禪和中曾有之。
「在此之後,」陳先生惋惜地說,「我恐怕只剩下人們的自欺了。」
A.日用修習
比方說,日用之曹洞禪又何所指?我知道一些(日本)曹洞宗祖師的傳記,並因之而知道即使他們也未能在日用之際行禪。這是因為:在日常生活中行禪是十分深奧的。何以知之?道理如下:
1.首先行者必需能「入」禪之境界。
2.再來行者必需能「出」禪之境界。
3.接著,並且只到這時,禪纔能應「用」於日用之間。
4.整個過程「了」結,一切都回歸禪之體性,而無任何作用。
這個分類是依據拙作《禪海塔燈》內所述的。
陳先生發出神聖的警告:
近來很多西方人喜歡日用行禪的觀念。
(筆錄者憶起曾在一個佛教團體中被一個沒有習定經驗的年輕人,當那人在講堂內疊椅子時,告知,「這就是禪,你知道嗎!」)陳先生指出:
除非已經經歷過空性的昇華,不然是不可能達到上述的頭兩階段,那麼又如何能達到第三階段呢?
陳先生提供一個簡單的測試以便所有的人都能用它來決定自身在日用行禪一事上到底立足何處。
如果行者已證悟空性並通過了上述之頭二階段,那麼行者不但可以在任何時地都生活在禪中,並且還會有種種神通。如果尚未具備神通,那麼其原因有三:行者尚未證悟空性,尚未通過這兩個階段,並且尚未具備在日用間行禪的資格。
(當那麼多人對這件事是被誤導的,而又經常聽到「禪的團體」,這類的話,就值得注意陳先生所說的:「起修是不能由禪著手的;勤奮修行多年之後,可能以禪悟收工。」要印證這句話,請參照許多大禪師的生平。)
陳先生接著細述上列諸階段:
1.參禪者必需由自己的上師領到證悟,並以自己的證悟回應。這叫做「得一入處」,並且可能要經過好幾年的期間。
2.接著,參禪者必需「入後能出」,亦即放捨對禪(之境界)之執著。
3.當行者能無手行禪,則能由禪起用。在此階段方可在日用間行禪。
4.經過前一階段,就會有神通開發。當這些也都回歸禪之體性,而所有的活動都是相當自然且純粹地完成,那麼就達到禪之圓滿證悟。
我們已經指出,有些人認為禪(此字由梵文之「禪那」而來)是一種通常的禪修。為了顯示這是遠離事實的,我提供一些公案故事:
有一次馬祖在關房內打坐,而他的上師南嶽在外頭,看來像是在磨一塊磚。最後馬祖(忍
不住)就問他看他是在做甚麼,他的上師回說:「要磨出一面鏡子。」馬祖就提出抗議說,磨磚豈能成鏡。他的上師回說,「習定豈能成佛?」馬祖氣餒了,就問說,「那麼要怎麼辦?」南嶽說,「車子不走,你應當打車還是打牛?」馬祖回說,「(打)牛」。
因此,(可見)禪不只是習定。
再來,又一個例子是關於臨濟及其師黃檗。後者在眾弟子間巡察,來到臨濟處,而他當時只是一位年輕的和尚。臨濟臥在床上睡覺。他的上師以杖敲床三下。臨濟睜眼,看到上師,就又入睡,並不在意上師到了。黃檗就在蓆上敲三下,隨即離開。當他來到首座弟子處,見該弟子坐直了在習定。他就說,「那邊後生卻坐禪;汝這裡妄想作麼?」
禪並非只是打坐修行。
有一次一位僧人問元安祖師,「供百千佛不如供一無修者。不知佛有何過?」師答,「一片白雲橫谷口,幾多歸鳥盡迷巢。」
陳先生解釋說:
白雲是指一般的修法,但禪不是一般的,而沒有了雲,歸鳥就都可以回巢了!
禪是真理本身,而每一種禪修的目的都是這個:禪。它在所有的禪修之內,但超越它們全部。因此在我們的圖表中它總是佔有最外一圈。因此,把禪當作在日常生活中很輕易的事是相當愚昧的。這是最高的欺騙,而那些自信有此等能力者應在臨終時為此種自負而懺悔。
因此,誤以禪為易事是很危險的。另一方面,若把禪當作十分艱難的,則那也不好。如果得遇禪師,並蒙他的加持,也許就可以得到一些證悟;那麼,這就不是那麼困難的了。想要參禪的人們若能讀我作的《禪海塔燈》就好了。由此書可以了解孰深孰淺。
有一回有一僧人問其師,「禪需要三學(戒、定、慧)嗎?」其師簡答,「我這裡無此閑家具!」依此,則禪並非習定。所有成就的祖師都只是了悟了;禪僅僅出現了,而其中無止無觀。雖然這是在我們禪修系統中最高的一宗,它卻不應被包括在禪修之內。
縱然如此,在參禪的傳統中仍有一些「話頭」,這是一些問題用以做為引導弟子悟禪的方便。這些是一些非理性的問話或問題,而要參透則需要不斷專住於其上。對於任何問話或問題若有疑問,在參禪的弟子即被鼓勵要對這些話頭起疑。正如所說的:「不疑不悟;小疑小悟;大疑大悟。」由此可見五毒之末的疑,在大乘中昇華,而在禪中則轉化為大疑,而此乃大悟所必不可少的。
五毒至此已全部處理了,而我們所有的禪修也相當完備了。
當筆錄者獨行於噶倫堡停電後之暗夜中,他回想在這些開示中所提示的內在之路,而這種途徑是必需由當人自己踐履的,即使在正法的光明之引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