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垂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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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淑珍、吳榮利


他是我的師父,據說他是觀音菩薩的化身,他極少提及經文,沒有廟宇,也沒有教會,後來的人建議正名他的傳承為普賢王如來壇城法脈,有更多的人說要將壇城建立起來,然後就有個固定的門。我走去問他,他卻反問:有了門,誰來看守?這是我回答不來的問題,但我可以接受一個沒有門扉隱秘的普賢王如來壇城,以很微妙的方式繼續操作和進行,沒有人可以說沒有幫助很多人,的確是有幫助。普賢王如來壇城隱埋在他弟子心中,散佈在世界各個角落,包括許多看不到的其他空間,有同等理念的團體在替他工作。他們都實行有意義的任務,大家成為觀音的千手千眼。他不被很多人知道,他是我師父。

始或無始,終或無終,至大或至小,據說也是他。他也是你,你也是他,你相信嗎?他才有辦法將囚禁於軀殼中的你,解放遊走於他那無限一體的襟懷中。如果你信了,你成為他的弟子,就要疼愛自己的師父。但對他來說,你那份愛也許是不需要的,你愛他是一種訓練,訓練全然的付出,他要的是你去實行愛的任務,就如他對你,對一切眾生的愛一樣。並且讓我們每個人也都如同觀音菩薩一般,具足觀音菩薩的無限悲願的威力,成為觀音菩薩的使者,施行大悲觀音的救世大行,這才是對師父的真愛!


(一) 觀音送鞋與一場發財夢

陳淑珍

我們到了中國,目的是要拜見已一年沒有見面的上師,也想去證實一件重要的事。

今天下午來到青城山山門前,清涼的山風撲面而來,這裡處處藏幽納翠,以「幽甲天下」而聞名遐邇的青城山,馬上就可以感覺到。我腳底穿著的鞋子,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已經開始損壞,兩片鞋底幾乎脫落。在這深山野嶺是不可能買到鞋子來替換的,我只好一路小心地順著腳力,步步為營。這使我擔心到影響我的旅遊心情。從山門直達嶺峰大約海拔2434米,我的步履必須小心翼翼又艱辛地沿著石級向上攀登。大約花了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來到雄踞青城山第一峰之嶺的老君閣,鞋子脫裂得更厲害,看情形在回程時還沒到山下鞋子就可能四分五裂,我也許要赤著雙腳走下來,那種尷尬滋味是可以想像的。

我不敢到處跑動,靜靜地坐在老君閣前參天古樹下的石椅,享受那份謐靜,佛號自然地在心底蔓延開來。時間接近遲午,遊客不多,多數的人都趕著下山了。香爐鼎裏,青煙裊裊,夕陽沿著屋簷徐徐灑下,角落各處仍存留著寧靜的幽暗,我的身心沐浴在煙霧繚繞的仙境中。

年輕的導遊趨前與我們開始暢談起來。他告訴我們導遊的工作跟牧人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趕的是人罷了。整天趕著上山下山,每天重複著同樣的話,遇到的遊客天天換,今天來了一群,明天又有新的代替,大家萍水相逢,在一起時歡樂,散時各奔東西,不知幾時再相見。生命對他來說只不過不停地演繹一場場的悲歡離合。上山時,他在最前頭,下山卻留到最後。他還稱讚我懂得暫坐片刻把心享受這份幽靜,不像其他人忙著東奔西跑。他似乎不知我鞋底的隱憂,我不好意思告訴他。

「來吧,還有一點時間,既然來了,不要空跑一趟,老君閣的籤卦特別的靈驗,很便宜,只付十塊錢就可以求個籤。道長是我朋友,他會幫你解籤,很靈呀!我沒騙你」。

我們走進「老君閣」,道長大約地講解了道家的抽籤方式,他就隨手將籤筒裏的其中一條竹籤,隨緣抽了出來遞給道長。道長說這個籤是中上籤,一面說著一面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再說道:「請問施主,您是否從事建築行業?」他被道長突如其來的一問,赫然驚訝起來,他點頭默認,然後道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手伸過來和他握手,顯然很高興地侃談了起來:「施主,五年前,是否得到了一條得以翻身的工程,那只不過是你事業的轉捩點罷了,真正飛黃騰達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你要發大財了。但你的財運不是橫財之類,是要從建築生意上拚搏得來的……你是不是很會胡思亂想,晚上睡眠素質很差,常常睡得不熟。其他方面,健康大體上沒什麼大礙,只是有胃病,那是由於平時憂慮太多,應該要擴大心胸。施主,任何事情都要懂得去看化,看淡,那麼生命才可能快樂…」。道長講得好像很靈準,籤卦上寫著的詩句,看起來和整個事件不太符合。可惜,那張籤紙他已經將它遺失或誤置,幾個月來我們翻箱倒櫃,總是沒有辦法找到,所以不能在此列寫出來,非常可惜!

道長建議既然抽到好籤,問他是否敢做投資,所謂做投資就是捐一筆錢,然後道長會回贈一樣東西。為了好奇,他給了五十元,但是道長嫌太少,提議最好雙十(意思是一百元,意即十全十美)。他不想給更多的錢,只說這樣的佈施已經很足夠,我們的目的並不是要換取任何東西。道長沒有進一步要求,只從抽屜拿出一片金卡遞給他,原來是一片金光閃閃的觀音金卡。觀音菩薩竟然如此普遍到連道教重地,也宣揚觀音的慈悲精神。而我們不管置身何處,總與觀音有不可分捨的緣份。道長交代說金卡保身符要緊帶在身上,可以得到神明的保祐。臨走前,道長顯得神秘兮兮地說:「你的投資很快就會得到回酬」。

導遊已經再三催促我們下山了,沿繞著來時路,山路兩旁鬱鬱蔥蔥,山花幽香,殘陽透過茂密的葉子灑下,在地上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林野間忽傳來陣陣的笛聲,幽幽飄來,悲戚悠揚,多麼動聽的笛曲在山谷林間嬝迴旋繞。我們好奇地到處張望卻見不到吹笛的人。笛聲穿透一切障礙,忽遠忽近,有時感覺近得像掛在耳邊,有時卻深不知處。我們默默無語地走著走著,但心裡卻忙不過來,許許多多的念頭,像層層的波浪攤展開來。發財真好,榮華富貴,嘩!太好了,太美的一場發財夢。有了錢,可以建更大的房子,買更美更豪華的車子。世界還有很多美麗的地方我不曾遊覽過。人間的山珍海味,沒嚐過的也蠻多。有錢真好,可以做很多法務,建廟,印經,放生供養……有誰不喜歡錢財,沒有人愚笨到去拒絕它的來臨。我心裡在編織美妙的發財夢。我忽然把頭轉向他,雖然自己心事重重,卻也這樣地問他:「你心裡想什麼?」

「我 ~!飛黃騰達!有點晚了,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們跑得這麼慢,走快點吧,日落之前要趕到山下」。

「哦」,我好似有點明白他的意思。是傍晚了,歲月已經接近黃昏,繁華富貴又如何?當下那優美的笛韻,夾著清涼的山風,不去好好享受,卻胡思亂想。這條路來,又從這條路回,光陰冉冉,歲月悠悠,變怎得?帶不了黃金白璧,保不住黑髮紅顏,富矣石崇,貴矣韓信,發財春夢總成空,還是能得安閒處且安閒吧,留點時間給自己,讓些辛苦與他人。

驟然間,我感覺到右腳板一陣清涼,馬上就意識到大難臨頭了。最不想它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我的半個前右腳尖暴露在鞋外了。我只好將鞋的繩子從孔中全抽拔出來,然後重新將鞋底和腳板連鞋子像綁粽子般綁好。此時走起路來更加艱苦和緩慢了。導遊老早就將我們遠遠拋在後頭,在他的事業生涯不曾遇過走路比蝸牛更慢的人。所以「下山他最後」的專業真理,被我們打破了。我習慣在無法可施時,心裡自然地唸起觀音心咒,祈求觀音保祐我一路平安!

幾經辛苦,我們才到達山門口,這一場人和鞋的拉鋸戰,終於在觀音菩薩的祝福下,打了一場漂亮的勝戰。我們上車時,看得出整團的人已經等得臉黑黑的,我低頭快步越過他們,往自己的位子坐下。此時我才感覺到疲憊不堪,雙腳和脊背酸痛不已。車子在夕陽餘暉的護送下向成都市飛馳。我整個人昏昏沉沉地在迷糊中睡著了。在朦朧中,忽然一陣喧鬧聲從窗外傳進來,我睜開雙眼往外一看,黑漆漆的天幕,市區早已萬家燈火。

旅車把我們送到入住的飯店大門,頂著飢餓的肚子就急著往對面的「家樂福」百貨市場走去,先買雙新鞋子再說吧。鞋裝部裡琳琅滿目,選了價格八十元的一雙球鞋後,便走到櫃檯付款,然而櫃檯收款機上現出的價錢卻是一百二十元,這與我的預算相差太遠,經一番詢問,知道是他們標錯價格,我只好退掉那雙鞋子另選一雙。再一次走到鞋裝部重新選鞋子時,很不經意的,進入我眼簾裡一排以大字母標寫的特價鞋,價格是五十元,而我也被鞋的款式所吸引。所以我就選了合穿的一雙,我就叫他去排隊付款,輪到他時,忽然有一群人,奔向他圍攏了起來,有的人拿著播音器,照相機,錄影機…等。然後我就聽到播音器大聲地傳出:「先生,您就是今天最幸運的得獎者,今天是家樂福的週年紀念日,我公司為了回饋顧客們多年來的支持,不管你現在手上買的東西多寡,一律免費送你」。

可惜,太可惜了!我站在旁邊心裡暗忖,早知多買一些東西,我貪心了。其實,它不是由得你去安排,起初價錢沒錯的話,我肯定自掏腰包。偏偏是一場錯誤,又是價錢超出預算了,才會多跑一趟,然後才找到合意的鞋子。五十元,不多也不少,這就是我們敢投資的數目。而且,我們的投資很快就得到回酬,我現在什麼都明白了。這是一雙來歷充滿神奇的鞋。

想一想,今天我們能踏足中國國土,這些點點滴滴的過程,或許是上師的加持,才有辦法這麼順利。似乎世界忽然間聽話了起來,天氣也變乖了!

確實是不容易去安排妥當家裡的事情,如何安置我兩個小孩子,我們的家人都忙著工作,沒有人能照顧他們。誰帶他們上學放學、補習、課外活動、週日佛學班…?他們年紀這麼小,生活起居在新的環境,習慣嗎?此時剛好是學校年終大考了,誰陪他們溫習功課?我們離開後,他們會哭嗎?…一大堆的問題,我們的生活就是這般一大堆的纏綿不斷,所以要將這一大堆問題事先解決,太不容易,在半哄半騙的情況下,孩子終於首肯,而一切最終勉強迎刃而解。

無論如何,事實還是事實,擁有就是一個事實,所以當要把事實暫時攤開來,煩惱就隨之而來。因為,一旦我們擁有了某樣東西,心中就有了牽掛,怕這個又怕那個的,因此就必須花費精神照顧它,於是就成了負擔。不論是事業、家庭、親人,都是如此。我想著兩個年幼的孩子,想他們不知今晚睡了沒有…。我也想著明天就可以看到上師了。短暫的分離給我體驗到我如何浸身在漩渦之中。這麼簡單的家庭和生活,就有如此這般複雜糾纏,更何況家財萬貫的人,更不容易脫離,所以出離猶如攀天之難。還是放棄這場發財夢吧,我要好好睡一頓,期待明天的到來。

我們終於見到期待已久的上師,心裡緊張又興奮。隔一天, 我們隨上師來到峨嵋山朝拜菩賢菩薩,中午時分,到達了山腳就在早已安排好的「報國寺大酒店」 用膳午餐。飯後,他就請求上師可否做傳承歸依境,目的是方便弟子們有個統一精神導向。上師爽然答應。傳承歸依境就在菩賢菩薩的祝福下 (因為我們在菩賢菩薩的道場,菩賢菩薩,雖然與普賢王如來是不同尊,但名號有點相似,所以菩賢菩薩可以說代表了隱密的菩賢王如來。見證和湊成這項歷史性的一刻) 圓滿的完成了。

我倆在金頂上,也許興奮過度,加上寒冷的氣溫,我們徹夜難眠。興奮的是我們這次來中國的任務是來代眾請出傳承歸依境和去證實一件重要的事。去證實我們的上師就是大悲觀世音的化身。觀音在我們生命中有無比恩澤,觀音與我們有解不開的因緣。一連串的事緣不斷地發生,老天早已經若有似無地透露了一些訊息,結果顯示我們的猜測完全無誤,所以我們有理由去高興到無法入眠。而且精神更加振奮和激勵。其實觀音已經跟我們在一起很久的日子,只是我們不知道,祂只是出現種種的瑞象和感應。雖然如此,但不敢完全去確定是真的。現在卻有點不同了,觀音已經化顯成上師身,那種感覺的確有點不同,是乎有點不知所措,好像忽然間不知如何去處理那活生生的事實。道長給的觀音金卡已經透露明天你們就要見到的人就是金色閃閃的觀音,送我一雙好鞋,要我好好地陪著上師,在中國就是不停地走路,每一個地方都是特別大和廣,所以鞋子在這次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經過多天的不停地走動,本來我就有脊椎的傷痛,竟然在往後的東征西伐,什麼樣的疼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走起路來舒服極了,反而越走越有精神。太美妙了,幾乎很難去相信這豁然發生的大轉變。這是一種感覺,感覺本來就是很難去描述!更好笑的是,這雙毫不起眼的普通鞋子,竟然引起幾個人的注意,還大讚鞋子很美很好看。在記憶裡,我不曾穿過這麼舒服的鞋子,也不曾有過任何鞋子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和稱讚。它本是灰姑娘搖身一變成了美麗高貴的公主。

這趟旅程,不但完成任務,收穫也蠻豐富的,見識了很多,學習了很多,交了許多朋友。回國後,常常回憶起來,有著一種甜蜜蜜的感覺。我沒有聽取道長的吩咐將觀音卡緊帶在身上,其實我反而嫌它有點礙手礙腳的,不知如何安置它才好。我總覺得它只不過是那時候被利用的工具和媒介罷了,當然不信它有什麼力量存在。它對我來說已經是沒有利用的價值。回來幾天後就是初十上師的薈供,我想說既然不好意思將它廢置,小小的金卡片,也不礙位元,不如就擺在佛案上當紀念品也好。此次薈供買的供品比平時多,將供桌堆聚滿滿的。修完傳承的薈供法本後,我們起身做完結後的頂禮跪拜。當我們開始把身軀傾前彎下時,觀音金卡和蓮華生大士的法照,同時同步也向我們面對面互相傾倒下來。這突其而來超自然現象,讓我們看得目瞪口呆。

嘩!不是道具和相片罷了!顯現出來給你們看,我們是存在,真實,活著的咧。自從這件事發生以後,我已經深信到隱密的普賢王如來壇城法脈裏的佛、菩薩、護法等老早已經在工作了。


(二) 唯一的希望

吳榮利

黑黝黝的夜裏,觀音廟早已燈火全熄,廟內影影綽綽空無一人,油燈被陰陰的晚風吹得閃爍晃動。這是一間道地的小神廟,主供著觀音娘娘。我也不知如何會來到此廟,可能全部的廟,全部的神衹,我都拜過了,但是我的問題和痛苦卻絲毫沒有解決,這也許是我今晚獨自跪在觀音娘娘的聖像,向祂祈求,向祂傾訴祈禱的理由。兩旁供置著不知名堂的護法神,個個樣貌兇猛,瞪大怒目,暗淡的燈火,忽明忽暗,魅影幢幢,這種魔怪森然的氣息瀰漫在被香煙薰得烏黑的廟裡,我心有餘悸起了疙瘩。才只不過二十出歲的我,雖然小心靈很害怕,但除了神,我什麼希望也沒有了。

「觀音娘娘,求求您,慈悲顯靈來解除我的失眠症。失去睡眠,我幾乎每天都不能工作,如果失去了工作,我什麼都完了」。我手裡拿著一把點燃的香,青煙裊裊,飄而不散,心裏非常虔誠的祈禱。生活上的煩惱和壓力,雖然年輕單身,生活負擔已經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病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只覺得前途暗淡,生不如死。

我的工作遇到一些問題,超出自己能力和經驗所能應付。就是這樣子開始,我和惱人的失眠扯上了永無休止的關係。我家裏很窮困,唯一擁有的財產是我父親的老爺腳踏車。當我唸完書畢業出來社會工作,我父親就要我購買房子,以便將來兩兄弟可以住在一起。我當然不敢違背嚴父未雨綢繆的安身計畫,畢竟是爸爸為了孩子們的將來著想。

那時,我的薪水微薄,每月繳交的房屋貸款,幾乎用盡了我的薪水,只餘下數十元作為零用錢。那還不是問題,真正令我大煩惱的卻是公司給我的工作量。健康的身體幾乎被繁重的工作弄垮。那又如何?在這裏找一份工作已經是不容易,再加上其他原因,最終,重重的壓力和耽憂導致我夜夜難以安眠,後來演變成神經衰弱症,頓時整個人累垮了。我為醫好頑疾奔波勞累,尋遍中西良醫,古今秘方,花了不少錢,也依然沒有進展,唯有吃一些鎮定劑和微量的安眠藥幫助睡眠。但是,還是不能安定我恐懼的心靈。我媽看到我年紀輕輕就患得患失,雙眼深凹,血絲布滿,眼袋浮腫,只有搖頭嘆息。她不相信我是有病,如果有病的話,醫生一定有辦法醫得好。最後,她建議我去拜神求符水喝,可能我中了「骯髒東西」。我從此東拜西也拜,日子一天卻比一天更難過。徬徨無緒時,又跑去找相命佬看看命,個個異口同聲地斷定我是一個短命的人。因為,我掌心上的生命線特別的短,只有掌心的一半罷了!他們都說我活不過四十歲。我真的走頭無路了,命運已經註定,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到我了。只有神才是唯一的希望。偏偏老天爺一直令我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破滅。我開始怨天尤人,總覺得命運對我太不公平了。

我無奈地仰首凝望著眼前慈憫垂視的觀音娘娘,嘴裏細聲不停歇地重複我的祈求,希望這次能獲得觀音娘娘的回應。朦朧微光中,門口忽見影子晃動,竟然出現了一位女子,向著我走過來,我害怕極了。

她竟然開口講話:「有什麼事?問娘娘吧!看你魂飛魄散的樣子,肯定有骯髒東西附身。我是娘娘指定的乩身。要不要請求娘娘降臨驅除你的痛苦?」原來,她是這間廟的廟祝和乩童。她原本是來將大門關上,卻意外碰到我。

我毫無主意,只有任由擺佈,事到如今已經不懂得去拒絕任何獻議。我無法再忍受希望再一次地落空。女乩童熟習地將一塊紅布,拴緊在額頭處,嘴裏喃喃地唸唸有詞,再擲出聖杯,手勢動作俐落老練。不一會兒,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渾身直顫。從急促的呼吸中,發出尖銳的嗓子,好似神祇已經佔據了她整個身軀。

「你這人流年不利,可要當心啊!你眼前就有大災大難,你被小人纏住一段日子了啦!為什麼不早點來?」

我望著她問:「那我還有救嗎?」

「麻煩是有,不過,你不必太擔心,沒法子一次解決啦。誰叫你倒楣運氣差呢。這是因果報應,你懂嗎?多來娘娘的廟裡買些香燭添油點燈,這樣你對神有了功德,有了尊重,事情就可以解決了。娘娘教你,多燒紙錢給祂,算賠了錢,買些符回去,化在水裏,一口喝盡。這是保祐你,怕祂又再回來纏你,懂嗎?……」我沒有辦法記述全部神的旨意。但永遠無法忘記的卻是我總共花了那幾乎是整個月零用錢的四十塊錢,從廟裏購買銀紙符咒,又添油燈。

趕回家已經很遲,儘快將全部的銀紙燒了,化了符水,馬上喝光。身體疲憊地躺在床上,腦海一片空蕩,結果整晚還是睡不著覺,幾經辛苦才得以撐過漫長的一夜。也許,正如觀音娘娘所言,多嘗試幾次吧!我一直安慰自己,苦苦地支撐著快要崩潰的信心。我花了好幾個月的零用錢,生活已經捉襟見肘,如此重覆了好幾次,才恍然發覺不太對勁,一點功效進展都沒有。這是一間黑廟!我被觀音娘娘騙了一肚子氣。

我唯一的希望再度破滅了。

失眠是非常嚴重的病,究其根源在於心理;心是一個非常細微又極度難以瞭解的東西。醫生給病人安眠藥特別的小心,因為濫用和依賴它將使你不能自拔。所以,安眠藥不是解藥,它是毒品,一種導致你墮入更深的崖洞中的毒藥。我花錢看醫生又受氣,醫生常常給我臉色看,好似很不耐煩的樣子。

黑夜像個惡魔開始吞啜消耗我的生命,每當黑夜來襲時,就是我最焦急,最難熬的時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胡思亂想。這一夜,我不知如何是好,毫無目的地隨手翻閱觀音廟免費贈閱的佛教書籍《佛教與科學》。我被書中的內容深深地感動,是我第一次讀到完全不同於別類的學說的書。其內容是對佛教的原理和科學做了一番的比較。原來佛教這種神秘靈異世界,非常符合科學。使我這滿腦知識的人,馬上可以接受和認同。在這之前,佛教對我來說,是為死人唸經超渡,平時最好敬而遠之,免得不吉祥。書中最令我折服共鳴的還是苦和無常的解說。生命的本質就是不斷變遷無常,任誰都無法逃避,所以造就我們的人生充滿痛苦。頓時,我那受創的心靈初次得到慰藉和安撫。我原來一點都不孤單,生命就是如此充滿苦和無常,一點也不稀奇,所以,生命沒有所謂公不公平這一回事。

我所以有痛苦的產生是因為我認為世界沒有挫折和痛苦。我不想接受痛苦,只對美好抱著無限的希望。即使我知道唯一的希望也沒有了,我還是躺在床上不停地想著那沒有意義的希望。我終於明白了,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讓我覺得無望,也不該感覺到自己似乎被遺棄。這是有生以來不曾有過的教育,好似我深心的傾訴,一種感動和溫暖深至心扉,將生命的種種錯漏得到填補。

這一夜,我竟然可以熟睡兩個小時。唯一的希望第一次得到回應。

撲朔迷離的因緣,一間黑廟、觀音娘娘、一本佛書、一場失眠症,意外地讓窮困落魄的年輕人發覺到一絲希望的曙光,在未來的日子能具備信心站穩步伐,重新去迎接人生的挑戰。

原來觀音是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菩薩。我肯定遇到假觀音,真觀音不會開口說話。但我寬容地原諒了娘娘,還帶著點點的感激,感謝祂是我拜過的最後一尊神。我反過來去信仰正統的觀音菩薩。有兩個簡單的原因:其一,是它坦誠地告訴人們生命究竟是苦,是無常,平時自認為樂,其實是苦中作樂罷了﹔其二,它對我的唯一希望奇跡般地給了一個漂亮的回應!

經過好幾年的時光,我的失眠症才完全無藥而癒。

我對佛教產生莫大的興趣,那是超越一切具象神宇,塑像和符咒。我的生命忽然間有了充實的感覺。結果,每當我看到觀音聖像就拜,遇到和尚就歸依。

我如此狂熱去信仰,雖然看起來比較健康了,但家人反覺得我又好像墮入另一場災難中。肉不吃了,那裡有人死就趕著去助念。我媽時常都會在大門口放了一盆花水,必定要我將頭臉清洗一番,才開門給我進去。他們對我開始反感了,間接地連累了佛教。

一開始,我就接觸到特別靈驗的大悲咒,它不只是那些難以理解的文字,它是觀音當初在普陀落迦山的宮殿裏所宣說的承諾。大悲咒成了我的常課,每天必用至誠的心去唸誦。觀音肯定在聆聽我的呼喚,將我指引渡過洶湧澎湃的波濤。觀音菩薩慈悲為懷,無所不在,無時不在,而且無人不救,無形無像地帶引我走出迷惑的人生。

我搬進新的房子,告別租住了幾十年只有一間房間的政府租屋。我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屋子,那種曾經擁有的感覺是無法形容。我的身心和生活,從此大大的改善。觀音菩薩暗地裏在監顧著我的一舉一動。剛開始的幾年,我對佛法的追求慾很強,幾乎什麼都學。但我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新忘舊,大悲咒就在這種情形下被棄忘了。

不久,我和弟弟都結婚了。我和太太在觀音前許了一個願,就是不生孩子,終身修行,如果有了孩子恐怕礙手礙腳,出離就難如登天了。一方面也想到自己生命畢竟不長,時間剩下不多。還記得相命佬算到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尤其是小兒子是帶財而來。無論如何,信佛的人是不相信這一套,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現實生活卻猶如相命佬所說,兩個孩子就這樣相繼出世了。我非常驚訝又害怕,相師不是胡說八道,我的恐懼來自對將來的命運遭遇已經知曉。難道我跨不過四十歲嗎?

我終於換了一個較舒適的工作環境,收入增加了許多,唯一不足之處,我們的房子太小了。我和弟弟兩個家庭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確有許多的不方便。我們偷偷地在自己的房間裏的一個小小書架內設立了迷你佛龕,然後將它用一片黃布遮蔽,需要禮拜誦經時才打開來。情況就是如此的靦腆,那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免得佛菩薩也遭受到莫須有的毀謗。爸爸常常將我和住在樓上的泰給伯(殺雞伯-福建音) 比較。他說人家曾經去過泰國而且頭顱上還燒了香疤,都沒有像我這樣連蚊子都不可以打。泰給伯的經歷對我爸爸這種人來說已經成為佛教的「品牌」,他就是「拜佛的人」的標準。泰給伯以屠業維生,每天都會經過我家,他手不離煙,口不離酒,爸爸要叫他來開導和教訓我。這下子,我可真的害怕了。我決定從明轉入暗,當起了懦弱的黑戶佛教徒,為了平息這一切因我而衍生的問題,做一次徹底的解決。環境也逼得我開始轉為低調,我和佛菩薩對著外人的界線範圍,絕不逾越面前的那一片黃布。我沒感覺到自由受到壓迫和挫敗。我已經不是假觀音時代的我,佛法教我懂得去調整自己的心境去應付外在的處境。沒關係,我明白自由是應由忍耐和等待去換取。我和佛菩薩在黃布背後偷偷摸摸的,但我們之間沒有黃布的隔距。

有了孩子後,感覺到房間好像越來越擁擠和悶熱,我也開始意識到情況不容許永遠的這樣下去。趁著夜闌人靜,大家都熟睡時,我獨自起床,打開黃布,跪對著觀世音菩薩,如此地祈求:「觀音啊,觀音,將您供奉在睡房裏的小書架內對我來說是萬般的無奈。連最簡單基本的供品,花、香、水和燈都無法在此擺供給您。我猜想您也不想陪伴我呆在此一輩子吧!如果您聽到我的呼喚,我求您給我們平安,給我創事業的機會,有了足夠的金錢,可以建一間新屋子,那麼您也可以擁有自己安適高尚的佛堂嘛。看看現在的處境,不要再這樣難受下去好嗎?希望我們有共同的夢想和目標,未來由您安排和決定囉!除了您,一直以來都是我唯一的希望。好好考慮,您辦得到的話,我對您的承諾也一定會實現」。也許相處日久,患難見真情,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靠近,沒有什麼可以隱瞞,我冒然地向觀世音菩薩提出交換條件了!

我知道這近乎於非份之想,但我的祈求是真誠的,是全然的渴求。黑夜曾經是我的夢魘,而如今,黑夜卻變成我和觀音溝通的最佳時刻,當萬籟俱寂,觀音一定全神貫注地聆聽我的傾訴。我寧願為夢想而失望,也不甘放棄夢想。

觀音菩薩永遠地那麼慈祥,微張細長的雙目,祂默默無言,卻靜靜地等待,觀音在等什麼?

我絕對相信佛菩薩是萬能的,但世上是沒有任何東西是理所當然的,雖然觀音菩薩永遠不開口,不表示祂不理不睬,有誰看得到觀音在行動?觀音就是妙到你察覺不到,似有若無,無聲無息,就算祂幫你也只會剛剛足夠,而且不是一次給足,慢慢的,一點點地考驗你的耐心。往往事過多時,驀然回首時,纔知道原來如此,真是用心良苦。所以,不要因為耐不了等待而辱罵菩薩。任何人的祈求,觀音都不嫌怨;只是你的要求單純嗎?菩薩是不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所欺騙,所以等待是需要的,這種等待其實是一種考驗,考驗你是否有耐心?你是否能等待?唯有在等待當中,你的成熟和信任才能顯現出來。等待不是浪費時間,不是冬眠,在這期間你要做很多事情,同樣菩薩也在忙著做事,只是你我都看不到。

我已經學習會耐心地等待。有一天,我終於在佛教會裏遇到我生命中的貴人。認識他幾個月後,他坦誠地獻議我加入他的建築公司的股份。我馬上意識到這又是觀音對我唯一希望的聖禮。我怎麼可能去抗拒它的來臨呢!公司本來是兩個股東,加上我,平分三份。他們知道我沒錢,竟然大方地免費給我股份。而且,不需要我辭掉目前優厚待遇的工作,只要利用我空餘的時間去發揮我在計算工程費用和投標的專長來補助他們的不足。

一個家庭,兩個幼小的孩子和兩份工作。我的生命,從那時起,展開了一段驚險不已的新路程。驟然間,生活大幅度繁忙了起來。雖然剛開始創業不是想像那般一帆風順,但也不至於波濤洶湧。大家齊心合力,互相體諒,合作得非常愉快。五年過後,生意經過許多波折起伏,從狼狽不堪到逐漸可以安然渡過,終於一切上了軌道。雖然修行的時間沒有過往那般充沛,但我對佛法始終不離不棄,甚至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堅持的宗教信仰。因為我們需要超越一切力量之上的觀音牽扶,這也是我為公司生意祈求佛菩薩保祐的特別橋樑和秘密武器。

我時常都會接到這樣的任務,就是與觀音菩薩交涉,他們會很急迫地交代說:「求觀音吧!這份工程對我們很重要,現在是關鍵時刻,求求觀音慈悲保祐好人」。有時剛好有活佛到訪,我也會去要求活佛幫忙做法會唸經加持。不是他們特別相信宗教,只是人類處於這種情況必然的自然渴求,不管任何方式,只要能達到目的最為重要。

市場非常的競爭,每一項工程猶如一粒糖果掉落在地上,馬上整群的螞蟻圍擁了上來。大家都具同等競爭力和才幹,若要脫穎而出,必須有比其他人更好的福德因緣,這是你不得不信的事實。而且,建築業的風險相當大,若沒涉入其中是無法瞭解裡面隱藏著的重重危機。記得有幾個工程已經肯定是落在我們的手中,偏偏非常時刻,莫名其妙地溜走了。當時,大家氣得捶胸頓足。

如今事過境遷,驀然回首,反而感激觀音垂慈不斷,因為被其他人不擇手段奪走的工程,結果種種不利的因素,搞得嚴重燙傷到手。也許正如我夥伴所謂的「好人」 ,好人就有化險為夷的優勢。

事情果然發生了,在三十七歲那年,我有了自己想要擁有的屋子,等待的確有它本身的理由,時機準確適當。我的人生趨入生命中的巔峰期,基本應有的都已具備了。像我這般窮光蛋,做夢也不曾想過有這麼的一天。也許,窮困過的人比較容易知足吧。所以,我不敢再有更多奢侈的要求。因為任何要求都要有代價,我何必這麼愚蠢呢。結果,佛菩薩有了自己的佛堂,有了自己的角落,有了自己的天地。

人生總是有些遺憾,當萬事俱足時,屈指一算,我的壽命只僅存短短的三年!我開始想從繁華歸於淳真,平靜地過著修行的生活。「半生老婆奴,一生子女債」,說得沒錯,有了孩子家庭的確是修行的絆腳石。人生走了一大圈為了去領悟和經驗一場錯誤的生活真實,而我的錯誤恰恰在於脫離和違背了佛法裏的真實。佛法裏的真實決非你的真實,我們迷惑在真與假之中。所以生命的真實並不等於生活的表象,佛法所說的生命本質或生活的真實應該是那樣而非這樣。而我所以違背了真正的生活的真實就因為只羅列了生活中一系列的物質現象,當然不可能正確反映生命的本質,結果走了一大圈不現實的歧途,我反而被這些「真實」糾纏住,在它們的羅網裏掙紮,活像隻落進蛛網裏的蟲子。

在一切那麼真實之際,驟然間,我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壞消息,我們夥伴被醫生診斷為患了來日無多的胃癌。這樣一種宣告,使他與家人忽然間萬念俱灰,而我在徬徨無依的心情下不知如何是好。我還來不及從我父親剛離世兩年的悲痛中恢復回來,緊接著如此沉重的打擊,又再次讓我在如此短時間去體會病痛和死亡!因為我父親幾年的病情時好時壞,醫院就像我的另一個家,一幕幕生老病死天天都在我眼前演繹著。看盡多少病人的親戚那種憂傷悲痛,無論用什麼方式,只要有一點細微的希望,總不會放棄為他們的親人最虔誠的向超乎一切力量的神或佛菩薩祈禱。對我這個過來人不是新鮮的事,那種迫切和憂盧不是局外人所能明瞭。

在父親病床近鄰的幾個病床,每天都有人走了,又有新進來的代替。往往人們不能承受最親愛的人離開而嚎啕大哭。

「隔壁的阿伯走了,昨日我們還談得蠻投機的,沒想到今天護士收拾病床時告知他昨晚走了…」爸爸的這一席話我聽得多了。但躺在床上講這話的父親,他又是如何撐起死亡的壓力?死神日夜在周遭伺機巡視,總不願空手的離開。死亡的真面目沒有人見過,見過的人都已死,也難怪人人對死亡非常的恐懼無助。儘量不要去思考它,離它越遠越好,死亡變成一種禁忌。

我又再次地在熟悉的醫院進進出出。他對我的情義超乎想像;過去我一直鼓勵他多花一點時間念佛。他給我的理由是很忙,將來事業上了軌道,一定好好修行。生龍活虎的他才四十八歲,剛剛要享用賺來的錢財,如今卻無助地躺在病床呻吟。我坐在病床旁,面對著他的妻子,清楚地看她整天以淚洗面。看著他消瘦沒有半點血氣的臉龐,我無奈地一直安慰他,多唸佛,觀想阿彌陀佛…。每隔一會兒,一大灘惡臭的穢血,痛苦地傾吐在我手上捧著的小桶裏。他整個內臟已經腐爛,連急促微弱的呼吸都瀰漫著死屍般的惡臭。醫生說他的內臟已經開始敗壞,整個人如同一具死屍。但他捨不得離開,放不下妻子、年幼的兒女、財產、事業等等。唱佛機在床頭旁一直不停地重複著聖號,他已陷入半昏迷狀態。我在他耳根輕輕地再次提醒他:「在過去世,你已經無數次為了追求個人的安樂而死去,但是至終都一無所成,仍然在輪迴中面對死亡。現在你應該明白生命的目的不是在獲得財富、名聲、健康,以及擁有眾多朋友圍繞;就算擁有這些東西,這也不是生命的真正意義,你不能將擁有的帶走;再活多一千年吧,你也會有死去的一天。只有極樂世界才能將你的永恆快樂實現,盡力念阿彌陀佛吧!念念不斷,什麼都要放下,發願往生淨土,求阿彌陀佛來接你,記得,這是你唯一的希望」。他想睜開眼睛,但無奈一點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眼角滑落了幾滴眼淚。我一時忍不住悲痛,淚水汪汪地奪眶而出。

生命本來一開始就是一場錯誤,後悔又如何,後悔也不可能逃避死亡。我們真的需要極大的勇氣去面對死亡。而且,它無聲無息地緊跟著你不放。我再次以最接近的距離見證死亡的降臨,我親眼目睹他百般無奈地離開。原本張開的手掌,就在離開的剎那間,忽然用力地好似想在空氣中去緊握住一些真實。世人都想抓住已經到手的物資財富,但是他們抓住的只是慾望而已。慾望空虛如火,時時都在燃燒,那慾望的結局就是一堆冰冷的灰燼。

我親自目送他冰冷的屍首進入火葬場,緩緩地推進焚化爐。我看到他,他卻看不到我。焚化爐的鈕子一按下,他的一生真實只餘下一甕骨灰。他對我的關照、信任和提攜,最終只給我留下無限的悲傷。

我爸爸一生坎坷,活在水深火熱的年代裏,一生清貧如洗,對生死早已坦然灑脫,人也老了,最遺憾的是人生到最後的幾年歲月裏身體受盡病痛的糾纏,從腸癌到肝癌而骨癌,受盡折磨,想要早點離開都無法如願,真是萬般無奈。

而我朋友,不同的是在人生最巔峰時期,擁有名聲、財產和妻子兒女,想多留一點日子,卻走得太忽然,也是如此萬般無奈。

生命由不得我們來決定,符合了佛法裏所說的「求不得苦」。

他們都死了,而我死忌的日子越來越逼近。明天就是我四十歲的生日,我躺在床上不停地胡思亂想。一旦我的眼睛閉上,是否明天還有機會見到我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女。我沒有將我的死期告訴過任何人,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秘密。因為我明白連自己都不能接受的東西,更何況是他們——我生命中最愛的人。我沒有辦法在死前的一段日子裏好好地修行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沉沉地睡去。熟睡中沒有感覺到我和死神的搏鬥。也不知過了多久,清晨一早我竟然還活著,我還活著。我第一眼最想看的是躺在身邊的妻子兒女,我興奮地親吻他們的臉頰,生命在此時顯得更加真實。我心中開始歡呼勝利和暗自慶幸。張開我的手掌一看,我的生命線奇怪地隨著歲月而日益增長,如今卻長了一倍!

我趕緊起身洗臉,水從龍頭嘩啦嘩啦噴湧出時,就像生命與時間流失的速度一般的快,前半生的艱辛日子,一日復一日,不禁讓我想到歲月的匆匆,我到底曾經活過嗎?今天象徵昨日已逝,用清澈的水洗盡昨日的塵勞,務求去迎接一個全新的日子。昨夜不死不等於生命從此將是永恆。幾十年來我已經懂得怎樣存活在世間,現在開始想要的是如何將「我」放下與消失。要不然死亡再次降臨時,我將會措手不及和萬般無奈。如果一個人渴求活著和慾望一直持續到生命的最後一口氣,這將是生命的一種懲罰,我不想守株待兔,瞭解死亡的人纔是真正解脫的人。其實,生命真實中的奧秘就是捨棄自我,懂得捨棄就是一項非凡的智慧。放下更多自我的時候,許多智慧就能自然湧現。

我非常喜歡家裏的佛堂,那是眾佛菩薩聚居的宮殿。我可以感覺到裡邊攏聚一股宇宙的能量,尖梭的屋頂,常常都有一隻大鳥停憩坐鎮,傲然屹立,像足一個守護佛堂的侍者。今天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日子,死神同我開了個玩笑,害我擔心了半輩子,而我竟然從死神的指縫裏溜了出來,不能不說是幸運,我相信命運,但更相信觀世音菩薩。

我在佛堂裏正對著佛菩薩跪拜,真誠地感謝觀音對我無限的救渡。

我感謝祂,當我病入膏肓時,慈憫地垂視一個殘損的軀體,將我的病痛一一消除得乾乾淨淨。

我感謝祂,漫漫無盡的黑夜裏,聆聽我最微弱的呼喚,將我牽引到光明的大道。

我感謝祂,陪伴我走過一段又一段艱辛的人生,無形又微細地帶引我渡過狂亂的波濤。

我感謝祂,用我無盡的感謝去回報祂無盡的慈悲﹔事業、家庭、健康,以及生命的重生,沒有任何語言可以盡述祂對我的恩惠。

我由衷地向觀音傾訴:「我終於明白了,無私的愛是偉大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來自珍愛他人的態度,因此所有的人都應該永遠的被珍愛。我被您偉大慈悲的精神感動了,我應當報答您和許多為我吃盡苦頭的人之恩惠。我應該拋棄單獨乘坐小船的思想,我要成為巨輪,可以容納無數人,任何人都可以進入這艘船裡,而且是毫無條件的。這是我認為回報您最佳的途徑,慈悲的觀世音菩薩,在全新的歲月裏,我很需要一位具德的上師帶領我前往全新的領域,我迫切地需要一個根本上師」。

我仰望著觀音聖像,還是那一副悲憫慈視地微笑。默默無語,觀音不會講話,只有行動,只有等待。

不久後我做了一個美夢,夢見許多人與我同乘搭一艘大得無與倫比的巨輪,那是前往佛陀印度聖地的旅程,船上的人個個興高采烈。我站在船頭的最前端,幾乎觸到被船身穿裂開來的巨浪。美麗蔚藍的海洋,波浪和大海連成一片,島嶼和深埋的海床連接一起。我深深地知曉和覺察到一切都是一體無分。我們不可能單獨,我們都是互為彼此的一部分,是彼此的組成。

感覺上這是一個不錯的新開端,我開始尋找自己的上師,像足一個待嫁的閨女,到處尋覓可以寄託終身的如意郎君。

我想修學的是一向來都是藏胞一統天下的密宗,理所當然我尋找的對像是西藏的上師,但他們大多數不諳漢語,而且文化和思想畢竟有一段差距,無形中成了一種溝通的障礙。還好近年密法又在中國興盛起來,不缺乏一些青年碩彥,精通漢語。我的法緣不錯,有緣和幾位活佛法王結識,心中有了心儀的人選。問題是要怎樣去開始,要做什麼樣的準備,我一點頭緒都沒有。直到有一天,因我父親過世的特殊因緣,我要求林鈺堂博士做頗瓦,也由此開始認識他,一直與他保持聯繫,想要在他身上聽聞他的親身出離專修的經驗。因為他的實際修行情況和經驗,確實可以給我很大的幫助和參考。經過我再三的邀請,慈悲的林博士終於答應了。我非常感激他不辭勞苦,千里迢迢來到古晉這裡和我們這一群素未謀面的佛教徒相見。

我安排一個下午邀請他到我家做客,他端坐在沙發上盤起雙腿,全神傾聽我的全盤計畫﹔兩年前,我認識了一位會說一口流利漢語的年輕仁波切,魁偉的身軀,圓滿福相,活潑的談吐,標誌著新一代活佛的風采。他領導著本是藏傳佛教中最鼎盛的一派,然而先遭滅寺改宗之災,後又煢居叢山深林日久,幾乎不為世人所知。目前他們集中在中國青藏一個最貧困的地方,交通極為不便,一路翻山越嶺,盤旋顛簸,這些地方坑坑窪窪,亂石成堆,根本就稱不上是條路。而在這海拔三千五百多米的青藏高原,天氣冰寒徹骨,終年靠青稞粉和一點酥油果腹。因為地理環境對外封閉,造就非常純淨的法脈傳承,使他們只有一個念頭,一個門,就是佛教大門。除了此門之外,沒有其他出路,除了此門之外,面對就是牛羊。這個傳承從佛陀到現在都從來沒有間斷過。它不需要從夢觀或伏藏裏得到修法,而是從祖師們一代傳一代的衣缽傳承。從各個方面來看,仁波切和他的傳承很適合我去求依怙。

林博士靜靜聆聽我娓娓道來。我將一切道盡後,林博士卻不發一言,我得到的只是一片沉默,頓時我感到有點失落和挫折。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心裡不斷地推揣。臨走前,我問他是否有收徒弟,他只簡短回覆說他不收弟子。我還不氣餒地再從另一角度發問:「那麼請問,我可以在您那兒學到什麼法嗎?」林博士嚴肅地瞪大眼睛,淡淡地回答:「老實告訴你,我這裡沒有東西可教你」。歇一會再繼續道:「我隨侍陳上師多年,他也沒有教我什麼」。我本來滿懷希望地想要讓隱藏在心中多時的疑問在此得到解答,反而,疑問加上更多的疑問,我一時糊塗了。我好像剛啟帆的巨輪撞上了礁石,很快地沉在深海裏。

除了這件事外,林博士給我的印象是一位和藹可親、個性直率、不拘小節的長者,什麼都好,什麼都可以,常常對著大家說:「慢慢來,不用急」。跟上師在一起的日子,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林博士給我留下一堆疑團就這樣回去美國了。之後,我恍然發覺自己對林博士生起了無限的思念。

也許,在城市生活慣了的我,儘管對藏區條件之艱苦有一定的思想準備,無論如何身歷其境卻是另一回事,也許林博士想我活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恨不得馬上逃離出來。這或許是林博士沉默的理由吧。我對他不收徒弟可以瞭解,因為他不想收一個沒有準備好與三心兩意的人。他看穿我的心,其實我不是真的要拜他為師,所以不必浪費時間在我這種人身上。但是,他那兒沒有東西可學就很奇怪了。陳上師也沒有教他什麼,這樣的說法令人墮入霧裏,陳上師在他的這麼多的著作中,那裡邊又是什麼呢?頭腦一直閃出許多的疑問,我的內心有著許多的質疑,但是我又不能問,就算問了也不會回答。所以我不停地思考,去參透,必要找到答案為止。疑團和林博士混成一片,不知不覺令我對林博士更加思念。幾乎我遇過的上師都迫不及待要為我傳法,林博士是唯一的例外!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悟到了其中的道理,那就是上師的作用,就是上師教我的方法,創造一個情境。我完成折服了,不需要再尋覓了。我要的就是這樣的上師,一個沒有東西可教我的師父。

要解釋我悟到的東西似乎有點困難,我嘗試講個故事來比喻,或許會容易明白:在原始熱帶雨林的婆羅洲,幾個土人已經在森林裏赤腳步行了好幾天,他們是要前往城市的一間政府醫院,探望一個病重的親友。在某一天的半夜時分,終於走出了森林,不久就看到醫院了,再越過高速公路,對面的醫院就是目的地了。正當他們穿越過馬路的中央時,剛巧碰到路過巡視的員警。結果土人被員警一舉捕抓進警署。這群土人大吵大鬧,為什麼無緣無故扣捕他們,他們都沒有犯罪,你一言我一句地吵到整個警署雞犬不寧。

員警不耐地大聲責問:「你們吵夠了沒有?為什麼旁邊的天橋你們不用,你們難道不懂什麼是危險?你們看過車嗎?雖然半夜沒有來往的汽車,但是這是危險,是犯法的。你們犯了法律才會被抓,還吵什麼?不服氣嗎?那麼你們就請律師與政府打官司吧!」

其中一個土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下面沒有水,沒有河流,為什麼要過橋?」頓時整個警署一片肅靜。

人們腦海裡總不能擺脫和抗拒橋樑的誘惑,這就是大家認同的羅網,束縛著我們單純的心,我們的行動思想不夠直接,心裡還負著某種負擔。我用足一年的時間,才能參透其中的道理。我這裡沒有東西可學,就是一把開啟宗教體系枷鎖的鑰匙,要我深深反省早已被掩飾的心靈。

上師沒有所謂特殊與否的教導,沒有任何信條,固定體系,他不教你什麼,他只是要把你喚醒,讓你解脫,然後你要怎麼過生活全由你自己決定,自己去判準,你就是自己的準則。所以我已經揹負了太多各式各樣的垃圾,埋沒了這顆心,他不能硬加更多事物在我身上。上師只要求我繼續做我的部分,其他不需要我去擔心。

我這裏沒有東西可教你,沒有特別的東西好學習。在上師本來清淨那方面來看,完全沒有橋樑的存在,也不需要佛法裡這麼多層次的教授,什麼都不用,根本就是三摩地的哲理嘛!什麼都好,什麼都可以,是圓融的心性顯露在行為上,那麼幾乎沒有法子懂了!所以有一位師父極其重要,上師是關鍵。

不用急,慢慢來;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這麼說,因為他還年輕,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磨練,所以急不來;三,四十歲的或中年人,同樣慢慢來,老人呢,我也聽過他說同樣的話。他不急,我們卻急了,老人難道還有很多時光去消磨嗎?雖然我不曾看過他對一個臨死的人說慢慢來,不用急,但肯定也是老調重彈。為什麼?這個東西就厲害了,你能一切都包容的時候,永恆已經掌握在手中,還急什麼?那現在就能夠解脫,不管你歲數的大小,不理死後成佛也好,墮落也好,現前就是解脫,為什麼?不執啊!所以這樣也可以,那樣也可以,就沒有煩惱了。就馬上快活了。好的,固然喜歡;不好的,也無所謂。成佛不必等待明天,佛沒有明天,明天並不可靠。如果你要等待明天,上師沒法教你,他沒有為明天而設的法。

他常常提醒大家要對事物的緣起緣滅保持覺知,並隨順事物的本然,不要對他們有其他的要求。在日常生活中面對一切時,隨緣而自在的過日子。偏偏我們做為弟子的向他求法時,他往往是什麼都好,什麼都可以,使大家不知有何標準可依循。一個真正的師父永遠不會企圖直接改變任何人,而是像一陣微微的花香圍繞著你。

士人的經驗是直接的,而我們習慣將事件看得複雜,去分析,把整體的東西加以分割,越來越多的界限,那麼整個事件就糾纏不清了。我們的生活真實是一場永不謝幕的錯誤,總是沒有平靜安寧的日子,這其實是跟我們自己有關。連解脫之道也被我們自己搞得渾濁不清。

我擁有太多同等類型的選擇,但這種的選擇卻是唯一的一個。我最終做了沒有其他選擇的唯一;既然沒有水,沒有河流,我為什麼要渡橋?

收徒弟對上師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責任,他必須對我負責,它牽涉到很多事情,其中有許多奧秘,不易為一般人所瞭解。我能這樣順利和幸運地找到一個能讓我完全去信服的師父,那不是簡單的事情,一定是觀世音菩薩在暗地裏做了安排,而且是一個始料不及的抉擇。我毅然決定去中國見他,去證實一件重要的事情…莫非上師就是觀世音菩薩?

我的生活越來越安舒,但積習總是難改,我的生活不在於去瞭解生活是什麼,而在於達成自己的慾望。每次在路上遇到救護車,我都會莫名的不安起來,我的心隨亮著緊急閃燈跳動,隨著警號,整個人有如再次被送進地獄般的醫院。醫院是一所實務的無常大學,我能在裡頭修習三年,不知是有幸或者是不幸。那麼多的生死寧願為我而犧牲來活活生生的教導我。同一間醫院,兩個孩子在這裡平安地誕生,欣喜若狂﹔兩個親友,在這裡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萬分悲痛。醫院裏籠罩著悲戚戚,苦茫茫的氛圍。來到這裡的人,沒有其他念頭可想,只有無奈和嘆息!一切繁華落盡見淳真,誰能跳出此無常?在醫院裏你可知道在外面的生活沒有多大意義,整個過程以死為結束。經歷了痛苦的人生,仍無法掌握一個比較確定的東西,一切將歸於塵土。並非事實在跟你作對,只是你沒有留時間去瞭解生命的真實。這裡的氣氛使你沒有辦法再去貪婪名聲,權力和財富。千日的無常夢,卻換不到我的一朝出離心,縱然是這麼多苦難的洗禮,一踏出醫院的大門,一湧而上的名利財富將我整個人吞噬。這是一個我們共同參與的現實世界,可以感覺得到、看到、觸得到,世界是多麼的真實。一個人無法辨別這些物質、經驗是出於自己的幻覺,還是一種真實的發生。光聽說也不可能因此就忽然變得覺知到這世界是無常不實的。它已經根深蒂固的存在著,我們愚蠢並不是三兩天的事情而已,所以要出離是非常困難,常常看見死亡的發生,但從來不會想到有一天也會死亡。日子就是這樣溜過,在我還沒去中國前,我做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夢。

我和兩位好朋友,三個人走在看似六、七十年代的街道上。兩旁都是雙層樓高的古老店舖。陰陰暗暗的街頭,猶如死城,看不到半個人影。當走到盡頭處,我一時尿急就轉身入角頭間的咖啡店。裡邊也空無一人,陰沉沉的,氣氛更加鬼魅恐怖,似乎有點不祥的感覺。我不由自主地懼怕了起來,心中自然地念起觀音心咒:嗡媽尼悲咪吽 嗡媽尼悲咪吽 嗡媽尼悲咪吽

驟然間,前方廁所門口光明出現,光中顯出半身少女相的觀世音菩薩,頭戴的天冠是毗楞伽摩尼寶珠製成,具足七寶彩色。雙手合十於胸前,悲憫慈視,非常美麗莊嚴,色彩鮮艷,光明清晰柔軟,並現一切諸莊嚴事。觀音面現微笑,雙目含慈,俯視人間一切芸芸眾生。忽然間,觀音身相背後馬上展現千手千眼,真實莊麗,形像圓滿具足,不可思議!頓時場面光明無礙,遍照十方。寶幢、蓮華、摩尼、瓔珞…無不彌滿。

一下子就消失於空中,當我醒時已經是清晨時分。

我即刻起身梳洗,進了佛堂,上香點燈供水,我跪在佛前,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溜滑下來;是悲、是喜,是憂抑或激動,此時無法分清。

「觀音啊,觀音,您的壯麗果真無與倫比。我將永遠不會忘懷今晨的美夢。為什麼您經過那麼漫長的歲月才顯示在我的夢中呢?是否我的罪孽深重,抑或有不可告人的隱憂,看不到您莊嚴圓滿的全身呢?」

我仰望著觀音聖像,祂還是一往悲憫慈視,只有微笑。我低下頭來,視線竟落在我跪著的蒲團布袋上,它是由許多零零碎碎的小布塊,由我媽親手一片片地縫合。我媽把老花眼鏡架在鼻樑上,拿起針線,一挑一穿,針線像有生命地柔韌的在布料上鑽動。代表著我們往昔無數窮困辛勞,渡過一波又一波的苦難,偉大的母親和觀世音菩薩將我的生命這樣地完整編織起來。

我頓然發覺好像有某些看不到的力量在背後支撐著我,每當有任何需要,就會出現某些轉機,並在很多方面給予幫助。這一連串的事情,總與觀音菩薩脫離不了關係和因緣。我自己當時不會察覺到,我會自然想到如果我順利和成功,我並不察覺到有別人在幫忙,只會認為那是我的成功,是我自己的努力和福德。但是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很多不是我能力所能處理的事情,卻不可思議地圓滿解決。那不可能是偶然或巧合吧!沒有一件事的發生是出自偶然,每一件事的背後都有一個因果的連結。太多太多怪異的巧合,這些巧合與跡象並非巧合,而是有重大的意義。

從中國回來六個月後,我與在夢中其中的一個朋友相遇,他邀我去他的辦公室,說有東西給我看。到了他的辦公室時,他說:「請轉個身,看你身後的是什麼?」我一轉過身,進入我眼簾的是一尊銅製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聖像,工藝精巧古樸,有別於現代的銅像,製作過於花巧,虛而不實,而且很多都是由機器製作的,已經失去傳統工匠藝術的精華。

第一眼,一種親切的感覺湧上心頭,可說一見鍾情。我俯身細細品賞打量,越看越喜歡。腦海裏,夢中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再次清晰映現,我好奇地問:「這尊聖像為什麼會擺放在這裡?」

「是我一個朋友的,已經廢置在儲藏室裏有十多年了,現在他想將它出讓。我蠻喜歡的,正考慮將它買下來。我剛剛用清潔劑清洗了一番,但是聖像已經經年累月被厚厚的一層頑垢所蓋蔽,已經很難清洗乾淨,非用上化學清潔劑不可。臉部的金漆有些脫落,等有西藏喇嘛畫師來時,請他們繪畫上去就差不多恢復原狀。如果有錢,再鍍上一層金就很完美了」。

過去,觀音於千光王靜住如來處親聞大悲咒,就直超八地,心生歡喜,而發起利益一切眾生的廣大誓願,應時即具足千手千眼。這尊聖像具有四十二臂,十一面,來表示能滿足一切願望的本誓。觀音的無限大悲心與般若正智,圓融無二的具體表現,無剎不應的示現,使祂成為娑婆世界眾生最為相契的菩薩。聖像背面的衣紋一絲不苟,雕得栩栩如生。我嘗試一手將它扛起,竟一動不動,聖像奇重無比,果然真材實料。我深深地喜歡它,很想擁有它。

我就告訴朋友說,如果你改變主意不買時,記得轉讓給我。

回家後,我的心一直不停地想著那尊聖像,非常渴望它是屬於我的,因為它對我有特別的意義。雖然我日思夜想,但由不得我作主。冥冥中強烈感到我和這尊聖像有特別的緣份。夢中的千手觀音,不停地在我心中迴繞不去,是不是觀音不顯全身,就意味著祂有難隱的苦衷,祂被塵土深埋了。陣陣思潮像漣漪般擴展開來。我愁著眉頭一直不停想著那尊聖像,執著越來越深,我唯一能做只有向觀世音菩薩傾訴和祈求,希望千手觀音能如願以償落戶我家。

隔天,我就接到朋友的電話說他想將聖像轉讓給我,聽到這個好消息,我非常的高興,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觀世音菩薩與我太有緣了!我們家裡的佛龕早已放滿佛像,就是剛好能騰出一個合適的空間來安奉千手觀音。我們還打算迎請聖像安座好後,舉行一個薈供和唸誦大悲咒來表達對觀音的無任歡迎和敬意,並祈求千手觀音以千手千眼的無限神通力,來救渡娑婆世界裏的苦眾。

又過了一天,我像往常一樣清晨起床開始日常早課,打開存香的抽屜,伸手去拿一支檀香,發現一張薄薄的小黃紙壓放在香上面,我馬上好奇地將它拿來一看,原來是一張籤卦,上面寫著:

愁眉思暫時開來 啟山雲霄喜日來
宛如糞土中藏玉 良工一舉出塵埃

這就是我們翻箱倒櫃四處尋找的青城山道觀求到的籤卦,出乎意料在這裡找到,一時摸不著頭緒,怎麼會放在這個地方呢?

為何天天拿香,卻不曾見過。我仔細研究籤中的詩句,彷彿與這個千手觀音的來歷極為吻合;籤卦的忽然出現,是否是菩薩用這方式與我們溝通?「喜日來」又是什麼意思?我趕快遍查日曆,看看是否近來有沒有吉祥的日子。太巧合了,過了兩天就是農曆二月二十九日,是觀音誕,又是耶穌受難日的大好日子。神聖雙節日,罕見落在同一天,從1906 年至2127 年間,落在同一天的機會只有兩次!這一天就是決定迎請千手觀音安座的最佳「大喜日」。

晚上,另一個朋友忽然來到我家送我藏傳大悲咒的CD,由著名藏族女歌唱家所唱誦,非常優美動聽。她還送我一條特地從尼泊爾買回來的簇新「哈達」,剛好可以用來迎請聖像,據說傳統迎請活佛或佛像,獻上「哈達」是一種崇高的禮節。這幾天來一連串緊切地發生這麼多巧合事件,我心裡暗揣,世上真有這麼多的巧合嗎?我早已遺忘了過去常唸的大悲咒,於是我將那張昔日陳舊且佈滿塵埃,由白派元老創古活佛親口傳給我時抄寫下的大悲咒找出,隨著唱機練習幾遍後,就能朗朗上口了。

大喜日終於到了,我從朋友那兒迎回千手觀音聖像,將祂安座妥當,供品擺滿了桌子。我們全家一起唸誦大悲咒,佛堂裡洋溢著祥和幸福的氣氛,我們好似籠罩在佛光之下。回憶過去,生活在非常窮困的日子裡,父母從早到晚工作,賺取微薄的生活費,最怕是家裡有事發生,我們弟妹害怕蜷縮在黑暗的床角的日子,和現在相較真是天壤之別。我對觀音菩薩的垂慈照顧和關懷有說不出的感激。佛堂裏生氣勃勃,好像佛菩薩都是那麼真實,那麼活,不只是擺著的銅雕塑像罷了。我們對祂們如此自由自在地在時間和多度空間無有障礙地穿梭遊蕩,一點都不甚瞭解,人類是多麼的渺小和局限!

過後,觀世音菩薩再幾次通過種種管道和夢境來暗示和提醒,很確實地要我將聖像渡金。我無法在此精確描述,但我一定會做得盡善盡美。

佛曆2551年的衛塞節到了,我們全家乘早到一間不曾去過的小寺廟上香膜拜。這間廟是淨土宗道場,供奉著西方三聖,這裡早已人潮洶湧,萬頭鑽動,大殿中央置放了一個透明箱子,裡邊放著許許多多捲好的法語紙簽。我一時興起,雙手合十面對著觀世音菩薩很虔誠的祈禱:「觀音啊觀音,我這篇文章也寫到了盡頭,您是否有什麼話要向我透露﹔或是什麼重要的事作最後的交代嗎?」講畢,我將手伸進箱子裡,撥了幾下,隨意拿起一卷法語,打開來看。我頓時愣了一陣子,在喧鬧聲中,他們都圍湧過來問我:「很靈是嗎?是不是很靈?」我才清醒過來。

觀音啊!我一生不斷地向您祈求,求的都是我唯一的希望,您對我物資慾望的需求,從不令我失望。觀音菩薩暗地裡,讓我從沒有信仰,一步一步引領我,再化身成為我的上師,將我慧命層層地提昇,讓我從生活的真實裡慢慢領悟到生命的真實。雖然,觀音不厭其煩地循循善誘,但是我還是如此愚蠢不悟,您已經在我走過的歲月裏,直接或間接地重複了無數次,這次卻如此直接了當地提醒一個沉睡的迷人:

悲歡離合朝朝鬧 富貴窮通日日忙
生前徒費心千萬 死後空餘手一雙

我的唯一希望竟與觀音的唯一希望,南轅北轍。在生命的真實裏,真正的唯一希望就如觀音的法語嗎?或反過來它就是觀音對我唯一的希望?是否我安然渡過四十歲的死忌獲得重生後,觀音對我的唯一希望?

這就是觀世音菩薩對我最近的啟示,從祂內心最深處,最慈悲,最重要的開示,而且是唯一的希望:「出離吧!從自己的夢幻中甦醒,從假像幻覺的世界裏脫離出來吧。你四十年的生命已經在睡夢中死去,難道你還要沉睡下去嗎?」觀音慈憫悲視,如常默默無語,觀音不會講話,只有行動,只有等待。

                     2007 年7月27日完稿


讀後略誌

林鈺堂

榮利文中所記,我對他說,“我這裡沒有東西可教你”,以及“陳上師也沒有教我甚麼”。那是我對他當時心態的自然回應。他以為學佛是像蜂採蜜,這裡一點,那裡一點。而我的回應就如《金剛經》中所云﹕“佛於燃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對他的執著我示以無可執。

他看到我總是“甚麼都好,甚麼都可以”,那是因為我成見少,所以就能接納多。我常說學佛修行要“慢慢來,不用急”,因為每個人都有資質、環境、業障的限制,不能忽然突變,只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循佛道前進,而漸漸自然的轉變以達解脫。了解無常不是要叫我們增加焦慮,只是要叫我們早點放下俗務,專心佛道的進展。

                     二○○七年七月廿八日
                     養和齋          於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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